1
“姓名?”穿着黑色巡特警作训服的男人握着笔,目光落在纸面上。
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长发蓬乱,脸色苍白,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男人,像一头正在审视猎物的母豹子。
“姓名?”男人重复了一遍,面无表情。
“你不知道?”女人轻笑一声,嗓音沙哑,语气带着点嘲弄。
“这位女士,我现在正在给你做笔录,请你配合。”男人终于抬眼,淡淡瞥她。
“这位女士?”女人挑挑眉,似笑非笑,“好,很好。步蘅,就算现在你是警察,我是被解救对象,但咱俩怎么也同桌了两年吧?更何况……”
话没说完,被叫作步蘅的男人“啪”地把笔拍在桌子上,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她,目光沉沉。
周围的温度好像突然就下降了几度,冻得人哆嗦。
“赵旭,给她做笔录。”话说完,步蘅利落地起身就走。
有人应了一声。
“我错了!”身后的女人大声说。
步蘅顿住脚步,回头。
女人靠在椅子里,本来挺直的肩膀垂了下去,脸上的表情像面具一样碎裂开来,眼睛也慢慢红了。
她就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,“步蘅,我被骗到传销窝点去了。”
那语气活像挨了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家长。
步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。
他的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,只是走回桌边,重新拿起了笔。
“姓名何晓岸。”不等他问,女人就抢着说,带了点讨好的意味。
这个态度神情不属于当年的何晓岸,步蘅握着笔的手又紧了紧。
“说一下案件经过。你是怎么被骗来的?”
2
这个问题让何晓岸有些尴尬,尤其是她对面坐着的是步蘅。
这就是她一开始摆出那副德性的原因——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丢面子。
何晓岸和步蘅都是A市人,都曾就读于A市最好的一高中。那时,整个高一学年有两个学霸,四班的何晓岸和五班的步蘅。
因为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,榜单上都是这两个人遥遥领先,有同学便模仿金庸大侠的小说,称他们为:“男步蘅,女晓岸。”
何晓岸对此十分不服气。
然而,两次考试她都以一分之差败北,她也只有认了。
高一下学期,何晓岸谢绝了一切娱乐活动,漫画不看了,游戏也不打了,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书本中,誓要与隔壁班的那小子一较高低。
经过半个学期的头悬梁锥刺股,何晓岸收获的成绩单相当漂亮。但是,她的心情却是极端沮丧的——步蘅那个臭小子竟然又排在了她前面,还是一分之差!
何晓岸委屈得不行,晚自习前,她一个人蹲在操场的假山后面,哭了个稀里哗啦。
正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时候,面前伸过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手,手里捏着一张纸巾。
何晓岸抬头,视野里出现的是步蘅微红的脸。她猛地打掉纸巾,站起来就跑,边跑边喊:“不用你假好心!”
身后的男生有些焦急地说:“不是的!成绩不能代表一切,你很优秀,真的!”
何晓岸站住,用袖子抹了一把脸,转过身看着他,“你赢了,当然说什么都行!你知不知道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,很让人讨厌啊?”
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,一头短发倔强地竖着。
十六岁的何晓岸,不知道自己就这样,走进了一个男孩心里。
后来的每一次考试,何晓岸都是年级第一。
步蘅紧随其后,永远一分的差距。那时候年少气盛的小女生偶遇了自己的手下败将,自然挺胸抬头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。
男生白净清秀的脸上却带着真诚的笑,只说了“恭喜”两个字。
3
步蘅写下最后一个字,抬头看何晓岸,“就这些?”
何晓岸点头。
“我和你再确认一下整个过程。”步蘅看着笔录,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。
“你被自己的好朋友陈玉以母亲生病,让你帮忙照顾几天为由骗到了C市。来了以后就被带到案发地点,没收了手机,限制了人身自由。”
何晓岸神情沮丧,还是点了头。
男人定定看她一眼,视线转开的时候轻嗤了一句:“还是好赖不分。”
何晓岸目光落在男人刚劲的眉峰上,附和着:“是,从小就不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,所以好的都错过了。”
步蘅一顿。
“步蘅……”
男人打断她,“案发地点不算你一共有十二个人。其中八人是被骗来的,五女三男,就是今天解救出来这些人;四人是传销组织成员,均为男性,就是现场抓获的四人。”
何晓岸再次点头。
“报案人所称捡到的写了求救信息的十元纸币是你扔下去的?”
“是。”她自嘲地笑了笑,“反抗不了,我只能假装被洗脑成功,先交了钱,让他们放松警惕,这才有机会逃出来。要不然搞不好和网上说过的那个海归大学生一样,被活活给打死了。”
步蘅心尖猛地一缩,却一眼看到她的手指。
那里有一道很深的口子,虽然不流血了,但当时应该是很疼的。
血书求救,这个女孩还是那样,对自己狠得下心。当然,对别人也是,他自己就深有体会。
他又继续确认了一些细节,最后让何晓岸看看,没有问题就签字。
何晓岸拿笔的时候碰到伤口,她“嘶”地吸了口气,扔下笔猛甩手指头。
“等一会儿去医院处理一下吧。”步蘅到底没忍住,还是开了口。
“算了,还是先帮我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吧。被关了四天,也不让洗澡,这身上,”她小心签了字,就嫌弃地闻闻自己,“都馊了。”
“你那手指不能沾水。”
何晓岸的动作忽然停下,慢慢抬起头,死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足有半分钟,才幽幽地说:“步蘅,六年不见,你不是还喜欢我吧?”
男人神情不变,语气也很淡,“你想多了,像你说的,到底是同桌一场。”
“同桌?这个词好像不足以概括我们俩。”何晓岸眨着眼睛,“你说呢?”
这时那边有人叫步蘅,是另外几人的笔录做完了。
步蘅起身,扔下一句:“局里会统一安排你们住到宾馆,等家里人来接。”就走了。
“我已经没有家了。”直到男人身影转过走廊不见了,何晓岸才近似呢喃地说。
我之所以会被骗,只是因为那个人,曾在我的父母虚假的幸福婚姻土崩瓦解的时候,给了我很多的陪伴。
步蘅,我不是傻,我只是记得别人的好,你知道吗?
4
其实步蘅当年的好,何晓岸也一直记得。
同时,她也记得年少轻狂的自己,是如何伤了别人的心。
高二,学校分文理班,同时也变相地把快慢班分了出来。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,何晓岸和步蘅不只是分到了一个班,还成为了同桌。
开始时,何晓岸并不满意这种安排,毕竟一个竞争对手每天坐在身边,怎么想都不让人愉快。
然而很快,她就改变了想法。
何晓岸的学习方法是自己看书做题为主,不记笔记不跟着老师走。这主要是因为她觉得老师的节奏是兼顾多数同学的,对她来说太慢了。
以前都还好,可高二新来了一位老师,据说是某个县调上来的,因为教学水平太牛了。
牛人一般都有个特点——自负,所以何晓岸上课不听讲就成了毛病。这位老师似乎盯上了她,几乎每节课都会把她叫起来,提一些超出课堂内容的偏难的问题。
有一次,何晓岸根本没听课,连他讲到哪儿都不知道,被他抓了个正着。她正尴尬着,好同桌步蘅同学便把解题方法写在纸上,安静地放在了她面前。
何晓岸于是觉得有个这样的同桌也不赖。
可步蘅的好远远不止这些。
比如,周五放学的时候,何晓岸的书桌还是一团乱,周一早上就会变得整洁干净了;
比如,有时候放学时她挤不上公交车,总是会遇到她的同桌骑着单车过来,然后塞给她一个软软的小坐垫,她就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眼神中坐上了他的车后座;
比如,有一次上晚自习前她突然想喝学校对面那条街上的奶茶,步蘅跑去给她买。回来时他一头一脸的汗,却笑着把奶茶放到她面前,轻声叮嘱:“小心烫。”
这样的事情太多,多到她享受得越来越心安理得。
很久以后,某一次何晓岸看到网上有人吐槽,以前给男朋友煮一碗面他都感激涕零,现在住在一起天天伺候他,丫的半点不当回事了。
她突然就悟了。
原来,那个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好的,正是自己。
可当时,她已经在B大读书,他也远走他乡了。
5
决裂,或者说是何晓岸单方面的伤害,是在高考报考那天。
她成绩很好,直接报了B大。报完之后,一群玩得好的女生在QQ群里面讨论,有人开玩笑,“听说步蘅也准备报这所学校了,晓岸啊,人家都是为了你呢,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啊。”
何晓岸的心怦怦乱跳,嘴上却犟,“别胡说,我和他没戏。”
一群人胡乱起哄。
她坚决地澄清,“真没戏。他不是我的菜,太弱了,皮肤那么白,跟个姑娘似的。我俩要是在一起,那攻绝逼是姐姐我啊!”
这话没过夜就传到了步蘅耳朵里。
晚上十点,他打电话,只说了一句:“下来。”
何晓岸犹豫了一下,觉得不能怂,还是下去了。
男生修长的身影立在树下,竟也是挺拔的姿态。平时他总低头和她说话,这时远远看去,何晓岸才发现,他原来这么高。
她垂着头,不敢去看他的眼睛。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“我不是你的菜?”
何晓岸嗫嚅着,“也不是……就是吧……”
他打断她,“我太弱了?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……”
“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像个爷们儿?”
“不是,我胡说的!”何晓岸心里大声喊。
可她被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激得一时火起,便口不择言了。
“你本来就是文弱又洁癖啊,男孩子那么细致那么爱干净干什么?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糙你知不知道?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的。”
话一说完何晓岸就后悔了。
步蘅的眼神太深太复杂,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伤心。
她想挽回,他却只是点点头,转身就走了。
那背影,何晓岸至今都记得。
这一别就是六年,期间的同学会她场场都去,他却不曾出现过。关于他,除了最终报考了公安大学,其他她都一无所知。
直到,她几乎绝望地在破旧的房子里盼着解救,而他突然破门而入。
一切都是命,欠债总要还,那一瞬间何晓岸如是想。
6
公安局的办事效率很高,当天晚上,何晓岸就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和行李。
洗完澡,换上干净衣服,躺在宾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,何晓岸觉得自己终于重新活了过来了。
几天没睡好,她的身体极端疲惫,渴望立刻投入周公的怀抱,可她的脑子里,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名字——步蘅。
这些年想步蘅吗?何晓岸问自己。
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
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,她非常想他,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。可她不知道,她想的是他这个人,还是他对自己的好。
等熬过来了,她还是偶尔会想起他。在街角看见相似的侧颜,或是听见和他名字发音相近的字,她都会突然心跳加速。
然后,是深深的失落。
也是那时,何晓岸终于明白,人长大了,也许就意味着不断的失去。无论你怎样想找回来,错过就是错过。
可今天,步蘅再次出现在她面前,丢掉了所有清秀文弱,变得刚毅、果断,充满力量。
熟悉与陌生交杂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,令何晓岸从心底里升腾起无法抗拒的渴望。
何晓岸不知道的是,被她渴望着的男人,此刻正坐在公安局黑暗的楼梯间,远远望着她的窗口,心情复杂。
这样突如其来的重逢,让他猝不及防。
何晓岸从来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,她长得野,眼睛间距有点开,鼻梁上还有几个浅淡的小雀斑。更何况她今天的样子非常狼狈。
可如果抛开男人的自尊心,坦诚面对自己,步蘅不得不承认,今天他冲进去,一眼看见她的时候,心跳得就像一个心脏病患者。
这使他在抓捕时没控制住,扭断了其中一个传销组织成员的手腕,然后写报告到现在。
临走,他却不自觉的到了这里。
看着她的灯光熄灭,突然醍醐灌顶一样,步蘅一瞬间就明白了,为什么这几年对追他的女生提不起兴趣。
她们都不是她。
7
第二天早上,一到局里,接待室的小姑娘就告诉步蘅有人找。
步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白T牛仔裤的何晓岸笑眯眯站在阳光里。
恍然如昨日。
“找我有事?案件已经移交其他部门了。”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。
何晓岸也不在意,神情语气都很熟稔,“我知道啊,找你是另一件事。”她左右看看,“你对这里熟,能不能帮我在附近租个房子?”
步蘅一顿,“租房子?在C市,你确定?”
“确定啊。一个人到处漂了两三年,也该找个地方稳定下来了。我看C市就不错,”她扳着手指数,“第一,气候好,湿润;第二,东西好吃……”
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,男人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。
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——“一个人”“漂”。
可为什么?
步蘅想起那对中年夫妻——何晓岸的父母。男的比较热情,女的温和沉静,都很有修养的样子。
“怎么不回A市?你爸妈呢?”他打断她。
何晓岸一顿,很快就若无其事的笑笑,“他们啊,一个早已有了灵魂伴侣,一个四大皆空只有她的佛祖。挺好的,要信仰的有了信仰,要爱情的有了爱情。”
只是都不要这个家了而已。
风吹乱了她的长发,步蘅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他心里突然有尖锐的疼。
“哎,拜托,收回你这幅看流浪狗的表情。”何晓岸随手把头发往耳后顺了顺,满不在乎的样子,“我又不是小袋鼠,离开那个袋子就活不下去了。你看我现在多好,自由自在的。”
她越是这样,步蘅就越难受。他深深看她了好一会儿,突然低声说,“何晓岸,对不起。”
8
何晓岸一脸莫名其妙,“什么对不起?又不是你让他们离婚的。”她说着没心没肺的笑起来。
“那时,没有陪着你,对不起。”
笑声戛然而止。
何晓岸垂下头,脚尖蹭着大理石地面,“那也应该是我说对不起,怎么会是你?”
两人都沉默了下来。
“你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
步蘅笑了笑,“你先说。”
何晓岸咬着唇,“没找到房子这段时间,我能不能先住你那儿啊?”
她眼巴巴的看着他,这时不像豹子了,成了等着主人给一点爱抚的猫。
步蘅心口紧了紧,却转移了话题,“手上的伤处理了吗?”
何晓岸摇头,“没事儿,自己会好的”。“手拿来。”
她伸到他面前,伤口被水泡过,翻出来的样子很狰狞。
“我没说过不能沾水?”男人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碘伏、一包棉签,小心的轻轻擦拭。
“嘶,你轻点,疼!”何晓岸嚷嚷着,眼睛却看向他。
果然,步蘅略弯下腰,凑过去吹了两口气,“还疼吗?”抬头却看见女孩双眼睛红了。
“步蘅,”她带着鼻音,“你这时最像我的同桌。”
步蘅一僵,最后还是笑笑,“我可不就是你的同桌吗?我说何晓岸,你可别在这哭,要不明天我就出名了。咱可不带这么坑人的啊。”
何晓岸吸吸鼻子,“我尽量吧。”
伤口擦干净,步蘅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个创可贴,小心给贴上,再次叮嘱不许沾水。
“为什么你口袋里什么都有?你是多啦A梦吗?”何晓岸歪着脖子看他,突然笑了起来,满脸得意,“我就知道,步蘅。”
“你知道个屁!”步蘅瞪她一眼,拿出一串钥匙往她手里一拍,“你睡客厅!”
说完转身走了。
“哎,地址?地址你还没告诉我!哎你别走啊,步蘅!”
男人没回头,远远扔下一句,“猪脑子!”
9
“谁猪脑子?你才是猪脑子!考试考不过猪的大笨蛋!”何晓岸边往宾馆走边自言自语。
“滴!”手机提示音响起,一个陌生号码,发来一串地址。
她赶紧拨过去,“步蘅?”
“不然呢?”
“靠,忘了昨天登记我电话了。”何晓岸一拍脑袋。
“蠢!”他嗤笑,“行了,去吧,我训练了。”
挂断电话,何晓岸就笑了。
就算步蘅奚落她,可她不还是住进他家了吗?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,离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还会远吗?
可是何晓岸没想到,她理解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和实际情况有些出入。(本文来自《制服恋人》系列之《你是照进城市的光》,作者:琥珀指甲。来自:每天读点故事,看更多精彩内容)
你光扔钱是不行的,要写上求报警,尽量写3点能找到你的有用的信息。
很难。别人只当天上掉钱了,应该把钱和求救纸条卷一起,再扔出去,让别人明白你的意图,才能帮你脱离险境。
说不准,要看外面的人有没有警觉性,最好给窗外的人一些暗示比较保险。
标签:救出去,我往,扔钱